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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谈|安岳石刻:神化与烟火气之间

半月谈 2020/3/5 10:56:59

半月谈记者 张海磊

石窟艺术沿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后,北方诞生了敦煌、龙门、云冈、麦积山石窟,后逐渐由西北向东南延伸,古蜀道主干线金牛道成了最重要的一条路线,串联起了四川广元、安岳和重庆大足的石刻文化。与北方四大石窟和毗邻的大足石刻相比,散落在川中丘陵的安岳石刻显得略为安静与低调,但学界认为它的重要价值是“上承龙门、云冈,下启大足”。

1000多年历史,10个全国文物保护单位,30个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余处石窟遗存,10万尊大小造像……在守护与传承中,千年石窟逐渐融入安岳人的生活。

卧佛院中的“释迦牟尼涅槃图”

窥见古人精神之美

历史上,安岳县以“石秀”著称,逶迤的山峦与天然的岩壁为历代能工巧匠们从事艺术创作提供了基础。“全县69个乡镇无一没有石窟,如果将安岳所有石刻造像首尾相连,足足有大约5公里长。”安岳县文物保护局文保股股长黄科进告诉记者。

初唐、盛唐时期的卧佛院、千佛寨等佛教寺院和摩崖石刻,多集中在安岳西北部。中晚唐到五代的圆觉洞、净慧岩等逐渐向县中部、南部发展。两宋石窟如毗卢洞、华严洞等,集中在与重庆大足接壤的东南部地区。石窟由今县域西北向东南延伸,基本构成一条线上的3个区域。

这里的石刻与北方大规模集中造像不同,多以一山、一壑、一石为单元。或倚崖取势,大窟大像雄伟壮观;或小龛小像密如蜂房,星罗棋布于各个乡镇。这些造像凝聚了古代石刻技艺的精华,工艺水平颇高,造像世俗化,从中可以窥见古人的审美风格。

图为“紫竹观音”造像

从安岳县城出发,记者驱车来到1.5公里外的云居山。始于唐代、盛于五代和北宋的圆觉洞便位于此处,1933尊大小石刻造像分布在山的南北两侧。

因为距离县城较近,修缮较为完好,想一睹安岳石刻风采的观光客一般会首选来这里。

不少研究者认为,安岳石刻打破了中国早期石窟造像中佛菩萨一律端庄严肃、正襟危坐的特点,这里的造像更具世俗性和烟火气。记者来到圆觉洞“一佛二菩萨”造像前,首先映入眼前的是净瓶观音雕像,头戴花冠,身披璎珞,左手提净瓶,右手执杨柳枝。正中间的释迦牟尼佛雕像,整个头和身躯略向右侧,面带微笑,双目俯视。右侧是莲花手观音雕像,这尊刻于北宋的雕像,衣服上的矿物颜料依然色彩鲜艳,造型有着浓郁的唐代遗风,体态丰腴,面部圆润。黄科进说,表情和蔼的释迦牟尼佛造像侧身站立,拉近了佛与人的距离。

“这莲花重有百斤,镂空雕刻,但是历经千年而不坠。”黄科进指向莲花手观音雕像。原来,虽然莲花中间镂空,但聪明的雕刻家巧妙地将两头的莲花枝和莲蕾分别与袈裟连接,这样既减轻了巨石重量,又给人以和谐之感,达到了美学与力学的统一。

同样能体现当地佛教逐渐世俗化特点的,还有“跷脚观音”。“跷脚观音”实为紫竹观音雕像,位于县城东南方50公里外的石羊镇,这尊雕像以独特的造型成了当地的“网红”。

雕像高3米,悬坐于凸露的石窟之中,头戴镂空花冠,飘逸的彩带,行云流水般的长裙,不禁让人感慨古代工匠师们的高超技艺。与我们常见的直立、端坐的观音不同,这尊雕像左脚悬于台外,右脚翘起,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潇洒自如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

安岳人的文化乡愁

生在安岳、长在安岳的黄科进,从小就听家里老人说村里“菩萨”多,只是那时还不了解造像的背景与故事。现在从事文物保护工作的他,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使命。

卧佛院位于县城西北方,是国家级文保单位。因为距县城较远,前来参观的游客并不多,院里颇为安静。此处的大佛是国内罕见的左侧卧佛。就在记者寻找大佛时,文管员吴忠富把记者带到一面山崖前。靠近才发现,铁门后面空荡荡的洞窟里原来大有文章。

洞窟的墙壁上布满了唐代刻经,虽然有些已遭到破坏,但仍有34万多字能识读。在这里守护了38年的吴忠富说起这些“宝贝”来头头是道。这是我国除北京房山石经外最大规模的石刻佛经,这些佛经被直接刻在洞窟的壁面上,有的甚至刻在了窟口外部。

在第59窟,记者注意到部分墙面泛黑,地上有一道深沟,其中一面墙被开凿出一个门。吴忠富介绍,在这个石窟被发现并申报文物保护单位之前,当地群众曾经在这里生活,石窟还曾被用作猪圈、牛圈。现在被打下来的石板已经找回,在旁边的石窟里堆放着。

在安岳,像吴忠富一样的文管员有70多名。一旦有破坏、偷盗行为,他们会奋不顾身地保护造像。

文管员郭明树和妻子潘元菊所住屋后约100米,就是四川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木鱼山摩崖造像,这里有石刻造像770余尊。2016年7月26日中午,一阵敲打声突然从山上传来。感觉不对劲的潘元菊赶忙出门查看,只见站在几尊佛像旁的两名男子正将刚敲掉的一个佛头装入黑色背包内。她马上上前阻止,对方见状硬塞给潘元菊600元后逃跑。

潘元菊又跑到山下,把他们已经发动的汽车车轮抱住,两人只得弃车而逃。最终,警察将两名偷盗文物的男子抓获,将佛头追回。潘元菊也将600元交给了警察。

时光流逝,在浩瀚的自然界面前,安岳石刻没有逃过岁月的摧残,日复一日风吹雨打使造像风化加剧。一尊尊佛像上有着古代雕刻艺术与自然时光雕琢融合的痕迹。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由于缺乏文物保护意识,当地群众曾多次自发捐资,聘请工匠,对摩崖造像重绘,并当成自己的功德,此举也曾引起一波社会关注。

从某种程度上说,石刻是每个安岳人的文化乡愁。当地老百姓告诉记者,游子回到家乡后,一般都会到附近的造像处转转。或许,只是静静地站着、凝视着,就能体味到家乡的独特气息,与乡土再次融为一体。

千年石窟的新生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匠人们一次次爬上山崖,开凿石窟,才造就了山林中的瑰丽世界。如今,石刻艺术正迎来新生,以独特的魅力进入大众视野。

2019年,四川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文件,批准同意《安岳石窟保护利用总体规划》,对安岳石窟保护、利用现状进行了评估并提出规划。这意味着,安岳石刻将得到更多专项资金和政策的支持。

目前,安岳石刻的旅游开发才刚刚起步。“我们将根据石窟特色形成3个旅游片区。下一步,安岳还将利用成都—资阳同城化、成渝城市群发展的契机,加强与周边市县的区域合作,联合打造‘唐宋石刻艺术精品之旅’等精品旅游线路。”安岳县文化广播电视和旅游局副局长雷勇告诉记者。

对这些年的发展,安岳石刻景区讲解员周春深有感触。2003年,她误打误撞做了一名讲解员。当时整个安岳景区除了她和另一名讲解员唐承义外,没有其他讲解员,前来参观石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外地人很少,本地人更不会专门请人讲解。”周春回忆道。

这次记者来到圆觉洞时,周春刚结束一场讲解。忙起来时,她30天要讲50场。她还带起了7人的团队,轮流承担讲解任务。

第一次讲解时,周春紧张到声音发抖,现在她已经根据这些年的经验归纳出了自己的知识体系,“从入行到现在,用过的笔记本都有一米长了”。

讲了无数场,场场都不一样。每次看到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周春都在心里感慨:“这是一种怎样的匠人精神!作为讲解员,也要发扬匠人精神,讲好安岳石刻,把家乡的文化传播出去。”

石刻带来的旅游效益初见苗头。临近中午,圆觉洞景区正门外,一家名为怡蕴山庄的餐厅门口,车辆已经停满,前来用餐的游客正规划着持续几天的石刻文化之旅。(刊于《半月谈内部版》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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